江岸渡口,待南船北归。
刘赤亭坐在江边,眼睛就没离开过江面。
这赣水自然比不上江水之大,但刘赤亭就是喜欢这等山山水水的感觉,即便水声嘈杂,他一样觉得安静。
秦秉不知从哪儿买来一只烧鹅,坐在一边沙袋上,撕下一条腿递出,“吃不?”
刘赤亭咽了一口吐沫,无奈摆手:“不了,二境巅峰前潇潇不让我吃肉。”
秦秉撇撇嘴,你小子比我还小,瞧这叫的腻味。
实在是馋得慌,但确实不敢吃,便只能转移话题:“江上就这一艘船吗?”
此处是个浅水滩,尚未到雨季,江心还有一块儿不大沙滩。过江的船算不上大,拴在一条横贯两岸的麻绳上,倒也不需要人力划船。
秦秉蹭了蹭手上的油,问了句:“你是怎么练力的?我无法修行,那等千斤符肯定寻不到,有没有别的法子?”
刘赤亭还真就认真想了想,随即说道:“我也是一点一点加重量的,比方说你现在能扛起五百斤,那你就每日扛这五百斤跑个几十里,适应之后再加重量。只是……你跟我不一样,受得了吗?”
秦秉嘴角一挑,“当然!我师父说,人的肉身潜力无穷!”
说这话时,秦秉那叫一个信心满满。
正说话时,后方驶来一驾马车,马夫留着络腮胡子,离着老远便喊道:“两位小哥儿,让让,我得把车停在垭口上。”
刘赤亭缓缓挪步,同时嘀咕一句:“马车还能上船?”
秦秉撇了撇嘴,“不然你背过去?”
马车与二人错过之时,小窗帘子略微掀起,一双清澈眼睛与刘赤亭的略显浑浊眼睛相撞,前者略微一愣。
刘赤亭心中一叹,该不会被认出来了吧?
只听见“吁”一声,马夫于前方勒马,并转头笑着一句:“公子,下来透透风?”
马车之上有人嗯了一声,下来的是位身着白色儒衫、头别白玉簪的年轻人,至多不过二十出头儿。只看相貌便能感觉得到其身上那股子文绉绉。
真正的读书人,刘赤亭当真头一次见。
读书人回头看了刘赤亭一样,报以善意笑容,刘赤亭也只能笑着回应。
“船过来了。”
秦秉小声开口,刘赤亭抬眼望去,果然过来了,不过是空着过来的,看来今日渡江之日不多啊?
缆绳越拉越紧,船也越来越近。
船只靠岸,船东喊了句:“过人五文,过车十文,人车单算。”
前方二人倒也没还价,车夫赶车上船,读书人在后方等着。
等到刘赤亭与秦秉都上了船,即将开船了,后方突然有人大喊:“船家,等等,还有人呢!”
有钱不赚王八蛋,过江的都是财神爷,何况那足足四人,又是二十文。
秦秉嘀咕一句:“奇了怪了,哪儿来这么多外乡人?”
关键是那四人还都带着兵刃。
刘赤亭无意之间瞥见那位车夫,其只是转头看了一眼后来者,面色瞬间凝重。
“公子?”
读书人摆了摆手,“无事。”
听见这话,刘赤亭无奈一笑,心说我这人,这么招事儿?
后方四人登船,皆黑衣,腰悬横刀。
官家人无疑了,在这吴国地界儿,多半又是徐家父子的人。
读书人去船另一头,后来四人付罢钱后,其中有个青年人笑盈盈走去船头。
秦秉与刘赤亭就靠在围栏处,此时秦秉也嚼出来了些怪味儿,便低声问道:“看来是找那读书人的,黑衣之下裹着铠甲,估计是当兵的。”
刘赤亭并未作答,瞧这些人的打扮,怎么这么眼熟呢?
就在此时,刘赤亭略微眯了眯眼睛。
那个站在读书人身边的家伙,掏出来了一块儿金牌……
车夫面色凝重,走去马车那边,单手按着车辕。
刘赤亭小声问道:“你听说过黑云都吗?”
秦秉听着,但未转头,而是踢了踢刘赤亭,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。
“呀!刘赤亭,你看那三人拿出来了个什么宝物?”
刘赤亭转头看了一眼,撇了撇嘴。
宝物?那他娘不是海捕文书吗?
我刘赤亭现在也是名人了,看来日后出门得戴个面具。
船头处,金牌已经收起,也不知二人说了什么,但看黑衣青年那副冷笑面容,看样子是没谈妥。
突然之间,黑衣青年抬高了声音:“陆公子,我觉得你还是该好好考虑考虑。”
说话间,黑衣青年同时转头看向车夫,“你不要命,也不要你妻女的命了?拔刀出来试试?”
“哦豁,撕破脸了?”
看热闹不嫌事大,说的就是秦秉这样的人。
至于船东,躲在小舱脸都不敢露。
刘赤亭就静静看着,不知全貌,不予置评。
车夫抬头望向读书人,苦涩一笑:“公子……我……”
读书人终于是开口了:“王伯,没事的,他们不会动你,回金陵后你去找徐太尉,他会给你安排的妥妥当当。”
话音刚落,黑衣青年冷笑一声,“原来你与那徐贼早就谈好了?陛下许你的难道不比徐贼强?将来一统天下,半壁江山都是你的!”
读书人只是摇了摇头,“杨氏没有当皇帝的命,我帮了你们只是掀起吴国内斗,遭殃的是百姓。”
说着,他猛地抬高声音:“三月之内我定能让那两张悬赏令撤除。”
秦秉转过头,“问你?”
刘赤亭靠在围栏处,笑问道:“凭什么信你?”
读书人闻言,翻手取出一道令牌。
那上面分明刻着方丈二字。
“凭这个。”
尚未来得及开口,读书人竟是一连取出两道令牌,分别是昆仑、蓬莱。
“要是那个分量不够,这些呢?”
刘赤亭嘴角抽搐,没忍住竖起大拇指。
“够了够了,你厉害。”
钱玄拼死拼活要个瀛洲印记,瞧瞧人家,三岛齐全,都可以挑的!关键是昆仑只会是玉京门,蓬莱就唯有九源宫了。
“答应你了,但你手中印记得分我一道。”
读书人有些诧异,反问道:“被海外势力悬赏的人,会缺这个?”
刘赤亭一本正经道:“我倒是无所谓,主要是我有个朋友需要。”
读书人微微一笑,“那就成交?”
秦秉看得一愣一愣的,那四位,一样一愣一愣的。
黑衣青年气笑道:“当我不存在是吗?”
刘赤亭倒是还没有自负到觉得自己可以小觑人了,只是看似平静,实则体内重新积蓄的剑气,已经疯狂运转。
反倒是那黑衣青年,气过之后便一脸玩味。
此时渡船即将靠岸,岸上马蹄声相继传来,转头看去,五百黑骑少说是有的。
读书人尚在等候刘赤亭的答复,对那岸边黑骑他好像也并不当回事。
想来也是,能同时受这么多地方青睐,这读书人身上肯定有不寻常之处。
“我要知道他们为何抓你,敢抢你身上印信的人怕是没有吧?”
读书人收起令牌,无奈一叹:“不过是想与我绑在一起,借我名声打压徐氏父子罢了。你叫刘赤亭对吧,蜀国、唐国、吴国、闽、吴越,还有北边儿的契丹,南边的汉、大理国,今年之内,至少都会有一人被选中,这是我们中土的大世,谁家与我这种被选中的人绑得越紧,谁家的国祚就会越长。”
刘赤亭深吸一口气,呢喃道:“明白了,接下来跟着我就行,我身边这位会护你周全。”
船只微微晃动,刘赤亭轻轻拍了拍秦秉肩膀,回头没让读书人瞧见他的脸。
“别人帮你要来的,不如自己争来的,护他三个月,对你来说不难吧?”
秦秉闻言怔了怔,刘赤亭却已经大步走向读书人,微微一笑,“陆兄先请?”
车夫长大了嘴巴,岸边数百黑骑,请?
两人并肩站立,也打算并肩下船。
黑衣青年终于是冷冷一笑,猛地拔出腰间横刀,朝着刘赤亭头颅劈砍而去。
“小东西,真当我是摆设呢?”
刘赤亭头都没有回,那位陆姓读书人也是一样。
眼瞅着横刀即将落下,一柄铜锏带着风声甩来,横刀立时断成两截儿,铜锏稳稳插在围栏之上。
高大身影一步跨出,猛地一跺脚将铜锏震出,随即抓起铜锏,横扫过去。
“死远点,我会杀人的。”
黑衣青年被一锏甩飞,重重撞在围栏之上。此时他瞧见三个目瞪口呆的同伴手中海捕文书,先是一愣,下一刻便觉得后背发凉!
这他娘什么运气?怎么碰到这么个狠人?
可转念一想,若是抓住他交给李继岌,那陛下便可与李氏联手,夺回杨氏江山!
想到此处,黑衣青年捂着胸口,高声喊道:“黑云都!留下陆玄活口!”
刘赤亭与陆玄,已经下船,朝着那数百黑骑缓步走去。
陆玄笑盈盈转头,只觉得这个小自己好几岁的家伙,挺有趣的。
明明是个文弱书生,却全然不把前方黑骑当回事,只是微笑问道:“他是你的挚友?”
刘赤亭摇了摇头,实话实说:“认识两天,第一天差点儿打死他。不过我觉得算是朋友了,虽然奇怪,但我确实是这么想的。”
前方黑骑皆拔出马槊,有人高呼一声:“列阵,冲锋!”
读书人看了刘赤亭一眼,微微一叹,轻声道:“怎么办?”
此话一出,交易就算是成了。只是被这小自己好几岁的少年占了上风,总觉得有些……不爽。
正此时,后方有个比他还高半个头的高大身影提锏而来,走到了二人前方。
“莫慌,我来冲阵。”
语气很平淡,读书人抬眼一看便知道,他有说此话的底气。
船上,黑衣青年面色铁青,想说话,可是嘴唇发颤,根本说不出口。
这还是人吗?三月后来接陆玄的就是这样的人吗?那我们围追堵截,不是自掘坟墓吗?
一人冲阵,百骑倒退。
身着白色儒衫的年轻人笑了笑,无奈道:“满意了?”
刘赤亭由衷一句:“谢谢。”
陆玄单手负后,又是一笑。他突然深深看了刘赤亭一眼,下一刻,脸上便布满了诧异。
“令牌是十五年前便到手的,有些山门会另有考核,但像我这样的,五岁时便全拿到了。我之所以特殊,是因为我能看到未来的一些……片段。譬如杨氏是得不到天下的,甚至过不了多久吴国就会消失。”
刘赤亭诧异在于这般重要的事情,陆玄竟然说出来了。
“这便是你备受青睐的缘故?”
陆玄略微点头,却说了句:“可是你的未来,我看不到,星星点点的片段都看不出。他叫秦秉对吗?我能看出他日后也会是不得了的存在。”
前方一人冲杀,铜锏之下人仰马翻。后方两人像是完全听不到嘈杂声音,自顾自说话而已。
刘赤亭点了点头,“所以?”
陆玄一笑,“明人不说暗话,这是千年以来的中土之大世,你们未来大有可期,出海之后便是同乡,将来总有再会之时,所以我想与二位,交个朋友。”
说话间,蓬莱令牌,已然递到刘赤亭手中。
“三岛印信,可行十洲。”
话音落时,打斗声音戛然而止。
秦秉喘着粗气转身,却瞧见那二人闲庭信步,没有半分急躁。
不由得心中暗骂一句,两个怪物!
怪在二人实在是过于冷静了。
刘赤亭拿起上写蓬莱丘的令牌,咧嘴一笑,“我不需要。”
未曾想陆玄随手抛出方丈岛令牌,吓得秦秉一个箭步上来将其接住,生怕掉地上磕坏了。
“都有。”
方丈岛与蓬莱丘的令牌都已经丢出,陆玄会选择哪里,不言而喻了。
刘赤亭呢喃一句:“听说玉京门不讨喜。”
读书人淡然一笑,随口道:“山匪寨里不也出了个刘赤亭?别想太多,我能瞧见的,也就是你曾是山匪了。”
是啊!玉京门不讨喜,难不成昆仑墟就出不了一两个讨喜的人?我刘赤亭山匪出身,不也一样路见不平拔刀相助?
刘赤亭冲着秦秉一笑,问道:“人家说要跟咱们交个朋友?”
秦秉小心翼翼收起令牌,一本正经道:“交朋友?喊爹都行!”
陆玄嘴角一抽,同样一本正经:“我倒是生不出这么大的儿子。”
看来这个朋友,是交上了。
黄昏时分,三人终于是登上那座梅山。
有个双手捧着下巴的姑娘,眼巴巴望着山路,在终于瞧见那道身影后,不知不觉已经满脸笑意,好似桃花盛开。
胡潇潇还没来得及出声,有个中年人便迈步走到山路正中间。
周至圣面沉似水,冲着下方冷冷开口:“我不喜欢心机太重的人,给你两个选择,放下那把剑,我帮你搜集五行至阳之物续命。又或是你占着那把剑,待你死后我自取。”
原本因为瞧见胡潇潇,刘赤亭心情大好,可这不讨喜的大方脸一出来就是一盆冷水,极其扫兴。
陆玄瞧见背木剑那人之时,只一眼便汗流浃背。
秦秉想要骂人,这是我家,你他娘在我家说我朋友?可没说出来就被刘赤亭拍了拍胳膊。
三人之中个头儿最小的少年,往前走了一步,望向周至圣,面无表情。
“你哪儿冒出来的?修为高了不起?那是邓大哥给我的剑,我凭什么给你?”
周至圣并指指向刘赤亭,整条山路,一时间布满雷霆剑气!
“凭那是我徒弟的剑,而你,配不上他的剑。”